第1章
沈家女及笄之年必生男相,喉结须发尽显,只有嫁入皇族以龙气冲煞。
上一世,我选了青梅竹马的三皇子萧景琰冲煞。
大婚夜,他心爱的花魁自尽身亡。
得知消息后,他面无表情,难辨悲喜。
直至我怀了孕,他还日日为我熬安胎药,温柔备至,
可临盆那日,他将我拖到乱葬岗,亲手剖腹取子,
“沈知微,我终于知道了怎样换如烟回来,只须借你和胎儿的血肉一用!”
我拼死挣扎,他亲手剖开我的肚腹,将婴孩连血带肉捧出,抛向一旁的炼尸坛,企图为柳如烟招魂。
我死后,沈府烧作焦土,父母死于烈焰,祖坟惨被掘开,白骨乱撒,杂以腐肉喂与野狗。
再睁眼,我又回到了及笄礼前。
这一世,我挥手打落三皇子玉牌,选了半月前薨逝的七王爷。
反正都是冲煞,不如选个死得透的。
1
我将三皇子的玉牌直接摔成两截。
满屋人神色骤变。
随之,我从锦盒最底层抽出一卷冥婚庚帖。
父亲手颤颤巍巍,惊道:
“知微,你……选个死人冥婚冲喜?疯了吗!”
母亲也眉间紧锁,急急道:
“你与三皇子青梅竹马,如今府里又蒙皇恩,怎能弃了正途。”
我自嘲一笑,前世我一意孤行托付终身于萧景琰,到头来却换得他亲手将我送入黄泉。
如今前缘已灭,我宁与鬼王为伴。
我轻声道:“七王爷战死沙场,英魂有灵,依旧可镇压我的诅咒,此事还请父母成全。”
父亲满面忧色,踱步数次才低声说道:
“你母亲说得不错,府上恩惠未报,若弃三皇子怕是会引来祸端。”
我转身迎着父母目光,大大方方一礼:
“此事暂且只让自家及七王府知晓,两府皆是权贵世族,早有眼红之辈窥伺,若让旁人钻了空子,后果难料。”
父母对视,父亲一拍案几,沉声道:
“既已成定议,七王府那边,为父自会亲自走一遭。”
又一日,宫中设赏花宴,邀请京城各家贵女参加。
我一入席便看见萧景琰坐于殿下,往日的矜贵冷峻不见,只笑着含过柳如烟递去的葡萄,恍若无人的吻她指尖。
柳如烟一席素白流苏裙,引得宾客频频回首,她装作羞怯实则得意,我暗自冷笑。
忽然,席间有人窃窃私语,
“沈家嫡女来了,估计是冲着三殿下来的。”
“三殿下新宠的柳如烟也在,有好戏看了。”
“难不成三殿下真要为了个花魁放弃和沈家的亲事?”
“啊,你信?这两府的情谊哪是外人说断就断的!”
我对流言置若罔闻,正准备坐下,却见萧景琰眸色冰寒,冷冷扫了我一眼。
突然,柳如烟“嘭”地扑地,剧烈哀哭:
“殿下!沈小姐倚仗世家余荫,找了三五个脏污乞丐……逼妈妈让奴服侍他们……殿下!奴身心都是殿下的,求殿下做主啊!”
话音未落,殿上众人哗然。
萧景琰瞬间拔剑而起,剑刃怒指我眉心。
他低喝道:“沈知微,你竟敢暗害如烟!欺人太甚!”
我站定未动,淡然说道:
“三殿下慎言,我沈家世代清正,臣女更是从不同娼门女子纠缠!”
萧景琰冷笑:
“世代清正?说到底不过是仵作而已,身上死人味儿都没洗干净呢。”
我皱眉刚要争辩:“你……”
此时,赏花时辰到,太监宫女捧上极品姚黄,繁光夺目。
我素来喜爱牡丹,正欲上前细观,却被萧景琰一把推开。
他冷声道:“沈知微,莫让娇花沾了你身上的死人味儿。”
抬手,便将那朵姚黄插入柳如烟高高盘起的发髻,嘲讽道,“京城第一花魁,才配得上此等珍宝!”
柳如烟唇角微翘,一副居高临下的优越。
众宾客窃窃私语:
“明明沈家小娘子向来有德,为何今日三皇子如此待她?”
“只怕是被柳如烟迷的晕头转向。”
“嘘!小心被他二人听到……”
宴终人散,我刚要离席归府,就被萧景琰挡住了去路。
他冷然启口,喝道:
“沈知微,给如烟磕头谢罪,否则休怪孤不念旧情!”
我嗤然一笑,反唇相讥:
“三殿下慎言,是非曲直并不能只信柳小姐的一面之词。”
我不屑再与他纠缠,转身便欲离去。
未及两步,萧景琰毫无预兆地一掌推来,将我掀翻在地。
鲜血自眉角淌下,沾了一手。
上一世,我自幼跟在他屁股后面跑,三哥哥长三哥哥短。
看不惯他被宫人薄待,偷偷给他塞点心银钱。
八岁时他失足落水,因无人看顾差点溺死在冬日水塘里。
是我拼死将他捞上岸,自己却差点因风寒没了性命。
我以为他对我起码知恩图报的,总有一日能与我好好过日子。
没想到却惨死于他刀下,尸骨无存。
这一世,我不欲与柳如烟争锋,依旧受此栽赃陷害。
萧景琰居高临下地俯视我。
他的靴尖落在我手背上,冷漠嘲讽:
“沈知微,你给我记住,幼时的恩情我早已还够了。”
“哪怕你逼我娶你,除了正妃的名头你什么都得不到。”
“我要的,从头到尾只有如烟,旁人插足毫无用处!”
2
我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。
再睁眼时,发现自己躺在沈府闺房的暖阁中。
一道老者身影伫立床前,衣袍上绣着七王府的云纹。
“沈小姐,时辰不早,药该服了。”他言辞恭谨。
“在下王霁,乃七王府总管。王爷虽薨,但婚礼之仪不可废。”
我勉强起身,靠在榻上,低声道:“王管家……王爷他……”
王管家神色肃然,“今晨为王爷棺椁入京,万人迎接,不料驭马惊踏,灵堂礼仪暂缓。”
“那冥婚吉日,是否需更改?”我急声追问。
“小姐勿忧,大婚八字已批,必依天命。”王管家语重心长。
我闻言点头,一时有些失笑。
说话间,爹娘携手徐步而来,面上俱是忧色。
父亲眉间深锁,犹豫问道:“知微,这冥婚礼节……”
话未说完,王管家将一卷黄缎聘书徐徐摊开。
“按王爷生前吩咐,成亲时,特以万亩皇庄为奁,大内丹书铁券作聘,尚有黄金十柜、东珠一篓,纱缎百匹。”
父亲喃喃自语:“七王爷竟留下这等厚产?”
母亲用帕子掩唇,悄悄对我使了个眼色。
正在这时,院外十八个力士合力抬进一口金丝楠木大棺。
棺盖四角鎏金,端端正正落在正厅当中。
王管家跪地叩首:“沈小姐,此乃王爷生前自制双棺,承‘同穴长生’之意。”
“待沈小姐百年后仙去,与王爷共享盛世香火,恩爱不离。”
“劳王总管。”我强作镇定,“只愿王爷在天之灵,佑我沈家安好。”
王管家欲言又止,终归只是拱手作揖。
夜半时分,我换上素衣,手持香烛只身步入王府灵堂。
我行至楠棺前低语:“七王爷,谢你留此厚礼,知微他日若能破除诅咒,盼你苍穹有灵,也能安息。”
棺前一根灯芯无风自颤,烛焰跳动如点头。
翌日,我前往南市的珍宝斋挑选冥婚之礼。
我一眼看中一枚血玉凤簪。
凤为天命、血玉镇煞,正合我沈家仵作本行。
正要结账时,萧景琰携柳如烟步进帘下。
“沈知微?”萧景琰轻声一哼。
柳如烟玉手一指案上凤簪:
“殿下,这簪子好生精巧,奴甚是喜欢。”
萧景琰将那血玉凤簪一把夺过,转身替柳如烟插在云鬓。
“如烟貌美色艳,此等珍宝方配美人。”
他转头蔑视,
“你日日与尸骸血污为伴,也敢染指此等宝物?”
我并不作声,视线淡漠落在他掌中凤簪。
前世种种折辱与凉薄尽数涌上心头,却也只在唇角讥笑。
萧景琰趋身至我耳畔,话语冰冷:
“莫再装作超然若睨的模样!当年你送我多少情诗?”
他见我无语,愈发自得:
“呵!你可记得,学塾碑后刻满了‘沈知微愿嫁三皇子’?”
“你这身污秽之气,不知廉耻,除我萧景琰,满京师还有谁愿要你?”
话音未落,他牵起柳如烟张扬离去。
3
我心头烦闷,前往皇寺,将那座日日苦心供奉的长明灯位熄灭。
知客僧嘴角一撇,语调里满是讥讽与不屑。
“沈小姐,您日日烧香点灯,不都是为了三殿下安康吗?如今说停就停,岂非自欺欺人?”
我懒得与他废话,拢了拢袖口,转身便走。
前世我为了萧景琰的一瞥一笑,在皇寺供了他专属的长明油灯,日日带香火祷词,虔诚如痴,盼他平安顺遂。
现如今只觉自己荒唐,劳而无功。
黄昏时分,我约上闺中挚友楚湘到醉云阁品茶。
她听说我要同七王爷订冥婚,打翻茶碗。
“你疯魔了?要舍弃活人去找个死鬼!”
“我的好姐姐,你可知这话传出去,世家贵女都要堵你门骂你痴傻!”
我莞尔掩口,眼里却是一片死水。
“活着的人我不稀罕,死人未尝不可寄托希望。”
“至少……他不会再叫我低入尘泥,日日伤我身心。”
正当楚湘欲言又止,萧景琰揽着柳如烟步入大堂。
柳如烟两颊泛着羞赧,握着一方手帕走过来。
“姐姐,是你去年费心绣的兰雪手帕吧?昨夜殿下把它系在奴腕间……唔,那染上的胭脂痕……”
“哎呀,殿下真是羞死个人……反正还是要还给姐姐呢。”
旁边几位世家子弟抿嘴偷笑,低声议论。
楚湘一把掀翻案上果盘,声音拔高:
“柳氏,你作出这幅戏精样子给谁看?贱不贱!”
萧景琰拔剑出鞘,锐芒直逼楚湘颈侧。
“楚湘,你算什么东西?别以为你身后楚尚书撑腰,我就不敢动你。”
有人赶忙解围:“都是京城里一起长大的,说笑罢了,岂能伤和气?”
几位成年的郡主少爷竞相劝酒,我同楚湘换了个地方安坐。
酒饮数巡,众人玩起行酒令,对不上的要罚酒或是回答问题。
玉盏传递,令行如风,轮到了柳如烟。
她红着脸对不上令,手指不住捻手帕。
一个纨绔子弟坏笑着问:“昨夜殿下可勇猛?”
萧景琰索性将盏掷落,声音清亮透着挑衅:
“如烟学了几种新花样,昨夜我甚是欣喜,敢问座上诸君何人有此良福?”
满座大哗,议论纷纷,众人嘿嘿干笑。
我淡然一笑,眸中早已波澜不起。
忽有飞虫扑面,钻入我右眼,辣得生疼。
我起身让丫鬟引入后堂清洗。
再归席时,却见众人已尽数散去。
楚湘低声道:
“我家人来接我,先走一步,那柳如烟怕是要使坏,你多加小心。”
角落里,柳如烟一人低泣,萧景琰柔声劝慰道:
“如烟,你为何如此在意那教习之位?明日我便接你入三皇子府,岂不更好?”
柳如烟连连摇头:
“殿下,奴只愿做回普通女子,不想做你温室的菟丝花,那教习之位,是奴毕生所愿……”
萧景琰忽然抬头,眼神落在我身上,呵斥道:
“沈知微,你的手段真卑鄙!若不是你挑拨流言,皇后怎会听了谗言就惩罚如烟?你就这般容不得她?”
我咬紧牙关:“不是我……”
“啪!”
话音未落,萧景琰就探过身来,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。
不等我稳住身形,便捏住我下巴:
“未出阁就这般善妒毒辣,日后若做了正妃,更不知要祸害多少清白女子!”
“沈知微,你给我记住,如烟即便失了名节,错了前程,只要本王一日不弃,她便永远在我身边!”
柳如烟忙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,哭声哽咽:
“殿下莫要说了……都是奴的错,是奴妄想奢求留在你身边,才连累沈姐姐被指责……”
她面露愧色,哆嗦着给我行礼,忽然推开萧景琰,掩面而逃。
萧景琰恶狠狠甩开我,目光几乎要将我撕裂,旋即快步跟去了。
夜色浓重,我摸黑回府,抚着肿胀的面颊,心口犹如压了一块石头。
次日,我刚走出沈府大门,就后颈剧痛,眼前一黑,整个人骤然失力,栽倒在地。
4
我缓缓睁开眼,脑后传来钝痛。
萧景琰斜靠在木榻上,指间把玩一只玉扇。
眸光森冷,胜过地牢寒气。
“沈知微,没想到你会如此狠毒。”他声音低沉,两名侍卫将我死死按倒在铁栏前。
“萧景琰!你有病吗?”我拼命挣扎抬头。
他执扇的指节逐渐发白,眯眼冷笑,
“昨夜如烟从醉云阁出来,路遇歹人,差点被当街扒衣玷污。”
“你真以为本王看不出是你暗中唆使死士动手?”
我大骂“你别把一切脏水往我身上泼,与我何干?”。
“装糊涂?”萧景琰大步逼近:
“如烟惊魂未定,还需常年服药安神,这都是拜你所赐!”
他一把拎住我的发髻,狠狠砸向栏杆。
“砰!砰!”温热血迹缓缓滑下我的鼻尖。
血色间,柳如烟扶着丫头的手婷婷袅袅出现。
她梨花带雨:
“沈姐姐为何要害奴?若非奴命大,险些清白全无……”
“如烟。”
萧景琰温言道,“你说罢,要如何处置沈知微,才能解你心头之恨?”
柳如烟畏缩着嗓音如蚊,
“奴不奢求旁人之命,只是她让奴家差点受辱,能不能也让她……体会一回?”
萧景琰眼神冷冽,扭头盯住我,
“本王,当然应你所求。”
柳如烟迟疑片刻:
“只是……沈大人若知,会不会翻脸?”
“她巴巴要嫁本王,有什么脸追究?”
他冷哼一声,骤然伸手撕裂我外袍。
我挣扎怒吼,萧景琰将我拖行到室外寒潭边,周围早有画师提笔等候。
“下去!”他一脚将我踹入冰水。
冰水瞬间呛至鼻咽,意识涣散几乎淹没理智。
耳畔是画师研墨的沙沙声,萧景琰站在岸边,冷声威胁:
“再敢动如烟一分,你这湿身画像就会张贴在大街小巷。”
“让世人好好看,你沈家的‘烈女’姿态。”
他甩手离去。
我在冰水里挣扎半晌,强撑着游上岸,侍卫随手将我扔出皇子府。
之后的半月,我闭门养病,父亲与兄长怒不可遏,欲进宫申冤,却都被我死死拦下。
无论如何,沈家经不得再起波澜。
夜深时分,王管家悄然登门,递上一小瓷盒凝脂膏,低声劝慰:“太妃让您暂且忍忍,王爷虽薨,可王府也不是这么好惹的。”“待您嫁入王府,自是有法子,有冤报冤。”
订亲当日,沈府中门大开,宾客蜂拥而至。
堂中仪式隆重,红绸装点,香雾缭绕。
萧景琰姗姗来迟,还一脚踹翻了香案。
“本王要宣一事!”他声音高扬,
“沈知微暗害如烟,婚期延后!她须先去如烟阁中侍疾三月,而后再议嫁娶之事!”
四座哗然,亲友议论纷纷。
我正开口欲辩,却被萧景琰一把拽至他身侧。
他俯身贴近,语气阴鸷:
“这是你该受的惩罚,等如烟康复,我再娶你。”
“放肆!”突然,人群中一道清冷男声传来。
宾客们自发退让,男人身着墨色蟒袍缓步而来。
“堂堂皇子,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有夫之妇,当真以为无人能治你吗?”